山忆
来源:网络资源 2009-08-29 19:46:22
山忆
我没有看过高楼,从来没有,尽管那楼的影子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
妈妈看过,因为妈妈的妈妈家住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城市里。
我生长在山里,一条土路象蚯蚓般蜿蜒着伸向远方。
我的家就在张广才岭下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里。夏天,那绵绵的、浓浓的绿遮住了山峦,漫山的黑豆果、山葡萄象一颗颗黑色的珍珠挂满了我的童年。到了冬天,绿便远离了大山,洁白的雪花飘飘洒洒,给大山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而这时,也正是山里男人们最为忙碌的季节,随着一声声“顺山倒了!”的喊叫,一棵棵默默守在这大山里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红松、水曲柳、胡桃楸等树木,带着大人们的美好希望,顺着那条土路走出了大山。每每这时,爸爸便把我送到了同在山里的奶奶家。从我记事儿时起,冬天,我是在奶奶家度过的。奶奶上了年纪,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大山。有时玩累了,我便依偎在奶奶的怀里,央求奶奶给我讲故事,奶奶用那双满是老茧的手,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背:“从前有坐山,山里有个洞”……奶奶轻声吟着我早已听腻了的歌谣,我紧抱着奶奶,慢慢的进入了梦乡,脸上挂着笑。
奶奶的手是粗糙的,奶奶的手却是温暖的。那一年,奶奶突发脑溢血走了,我抓着奶奶的手,很久没有松开……
山里的白天是寂寞的,爸爸去地里干活,带着我是累赘,便让我一个人在家。刚开始,爸爸一走,我寂寞极了,仿佛山林就我一个人似的,于是,我就走出家门,漫山遍野的转。爸爸收工回来,见我不在,疯了一样冲出门去,山野里回荡起“小儿……小儿”的呼唤声,后来,爸爸在山后找到吓傻了的我。见到爸爸的一刹那,我懵了,我以为爸爸的手掌一定会重重的落在我的脸上,然而,爸爸却抱起了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刚硬的胡茬划在我的脸上,很疼很疼。后来,我竟慢慢的习惯了一个人在家。我站在炕上,玩着爸爸给我抓来的小麻雀,绳子的一端栓住了小麻雀的腿,另一端打了个结,套在我的手指上,麻雀飞,我就跟着跑,腻了,我就跪在炕上,趴着窗台,望着那一片葱郁的林色。山林好不寂寞呀,几只松鼠从树上跃到地下,蹦跳嘻耍着,我捡起窗台上的土快,用力向它们抛去,它们全然不顾我的存在,闹的更加欢实。风在树叶间打着呼哨,阳光透过枝桠射下的光柱,在黑土地上投下班驳的影子,远处传来的小火车的鸣叫声,振的树梢“沙沙”作响,在深远的天空划动着,为湛蓝的天空涂抹着绿。我常常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儿,忘记了孤独和恐惧……
看到夕阳染红了山色,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是爸爸收工回来了。爸爸进了门。顾不上洗洗手上的泥,走到炕前,每每能看到我熟睡的脸旁,脏兮兮的小手上套着一根小小的绳,那端,小麻雀无力地拍打着翅膀。
日子是寂寞的,更是清苦的,望着小饭桌上那一成不变的玉米饭我咽不下去,爸爸看着我,几许惆怅就着烧酒咽下肚去。 我最怕看见爸爸的这种神情,便低头默默的吃起来。偶尔,爸爸也会给我炒几个鸡蛋,用家中过年时才舍得吃的白面给我烙几张饼,我高兴极了,大口地吃着,而这时,爸爸总是冲着我笑,背过脸的一刹那,我看见爸爸眼里藏满了凄然。
只有当大山完全沉浸在一片黑暗中,昏黄的灯光朦胧而温馨地照在炕上时,才是我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我躺在爸爸的身边给他讲述白天的山林和我的小麻雀,全然忘记了那冷清、那寂寞。爸爸认真地听着,脸上有了微笑,小屋里充满了甜甜的味道。有时候我会缠着爸爸给我讲大山外面的世界,讲城里的高楼,讲走进高楼的感觉,而这时,爸爸总是叹口气,脸上没有了欢笑。
哦,爸爸,你去过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城里吗?对,你去过,是和那个在我很小时就离开的、在山外面不知什么世界里的妈妈一起去的。听奶奶讲过,那次回来你就和妈妈结婚了。妈妈是城里人,过不惯这里寂寞而贫穷的生活,你就领着妈妈走进大山,倾听阵阵林涛,呼吸山中特有的芳香,渴了,你就为妈妈捧上清澈的山泉;累了,你的脊背成了妈妈暂时安歇的靠椅。你给妈妈讲述山里的风土人情,你为妈妈舒展着思乡的心。妈妈的脚磨出了血泡,你将她背回了家,用针将血泡挑开,用一块纱布裹着草药为妈妈包扎。那块侵过淡绿的纱布你保留了很久,多少个夜晚,我偷偷地看见,你将它捧在手里,放在鼻下轻轻地嗅着,那淡淡的苦涩弥漫了小屋。那时候起,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个令爸爸时常思念的妈妈呀。
哦,爸爸,我是个傻孩子,我根本不知道山一样的沉重和风一样的柔情是怎样容入你松一样的身躯的。你的叹息唤醒了我城市的梦想,我希望有一天,自己能走进城市,看看那梦里高楼的影子。我却不懂得这份梦想和希望,其实是如何的渺茫,通向它的路,是要越过这重重大山的包围的。
那是一个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下午,我正在屋后玩耍,房前传来爸爸的呼喊,颤抖的喊声中有些惊喜和焦虑,好象出了什么事儿,我急忙的跑到房前。
“爸”!我只喊了一半就咽了回去,我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爸爸的身旁,一阵令人眩晕的香味随着山风沁入我的鼻孔。
“小儿,过来”,爸爸伸出手把我拉到陌生女人的身旁。
我睁大眼睛,她是谁?她的衣服怎么那么艳,艳的象后山缠绕着朝阳的林稍。她打量着我,眼里闪着晶莹,细细的声音近乎耳语:“小儿,都这么大了……”她那紧抿的嘴角现出一道月牙似的曲线,脸上挂起的红晕象夕阳染红的山涧溪水,透彻而清凉。
我的心一阵颤抖,似乎预感到什么,那高楼的影子、熙攘的街道从我的梦幻中走来,从我的心底飘起,愈飘愈近,终于化做眼前这慈祥的艳丽女人。
“小儿,这是你的妈妈,快叫妈妈”,爸爸用他有力的手搬动我的肩膀,轻声的说。
我扑到爸爸的怀里,多少的寂寞、多少的委屈化做了泪水,打湿了爸爸那沾满泥土的衣襟。
“这孩子我要带走”话语虽然低沉,却是那么的有力。
“带走,你要把小儿带走?”语调虽然高昂,却是那么的苍白。
“是的,我在信中不是和你说了吗,上边有政策,返城知青可以办回一个子女。”
“别说了!”爸爸近乎咆哮,两只大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仿佛要撕碎这宁静的山林,转即,他看了看我,眼里跳动着凄然的亮光,声音也低了许多:“走吧,离开这大山,以后能有个好点的命”,泪光闪现在爸爸的眼角。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爸爸流泪,在以后的许多年里,我都不能想象,那种舔犊之情与父子分离的现实冲撞,对爸爸是怎样的打击,而他又是怎样的忍受了。
我不走,我怎么能走那?我走,离开这山林,离开相依为命的爸爸,抛下他一个人孤独地聆听随风而来的山林涛声?不!我不走,爸爸怎么能没有我?
可爸爸不依,一定要我走。爸爸变了,往日的慈祥变成了粗暴,脸涨的红红的,使劲瓣着我紧抱他的手:“走,你一定要走!爸爸的命注定在这山里,可你不能和我一样呀!”
爸爸使劲地瓣着,弄疼了我的手:“爸爸……”,我大哭起来,爸爸搂着我,轻轻地抚弄着我的头:“别哭,别哭呀,傻儿子,你不是做梦都想看看高楼吗?你走吧,你走,就能看见高楼了”。
城市、高楼……想象中的模样在我的眼前晃动。 我抬起迷离的泪眼,心中隐约浮起梦中的影像,那是我儿时曾经被贫困清寂的岁月重复了无数次关于城市的梦啊。
我想起了那只小麻雀,那只被我紧紧套在手指上飞不起来的小麻雀……
我终于走了,跟着陌生的母亲。
山坡上,我停住脚,转过头,想再看一眼一定站在土屋门前向这边眺望的爸爸。哦,爸爸!
然而,清晨的白雾隐罩着山野,浓浓的遮住了世界,把身后流逝的山林连同一切溶入了我儿时的记忆。
我摘下手中的套环,解开系在小麻雀腿上的绳子,一撒手,扑愣愣,小麻雀欢叫着飞向了远方。
远处的山林上空,是一抹蔚蓝的天……
那一年,我在城里上了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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